欽定四庫全書|用易詳解卷七*宋*李杞*撰
下經一【咸至明夷】。
?【艮下兌上】
咸:亨,利貞,取女吉。
彖曰:咸,感也。柔上而剛下,二氣感應以相與,止而說,男下女,是以亨利貞,取女吉也。天地感而萬物化生,聖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。觀其所感,而天地萬物之情可見矣。
上經首乾、坤,下經首咸、恒。乾、坤,父母之始也;咸、恒,夫婦之始也。乾為父,坤為母,乾道成男,坤道成女,而六子于是乎生。艮為少男,兌為少女,震為長男,巽為長女,艮、兌合而為咸,震、巽合而為恒,而夫婦于是得其正。是乾、坤者,男女之所由以生;咸、恒者,男女之所自以相交者也。故上經言天道,下經言人道,天人之道備,而易無餘藴矣。咸,感也,而感之道不可不正。正者,無心以感之謂也。自卦之全體論之,兌以柔而在上,艮以剛而在下,山澤通氣,以成感應之機。艮止,則其感之也出于不期;而兌說,則其應之也出于自然。兩皆以無心合,而自得相與之密。然艮,男也,而居于兌少女之下,是男下女也。男下女,男女之正也?;橐鲋溃瑸槿藗愔?,故其相感必以正。不以正,則奔淫之風侈矣。親迎之禮,雖文王不敢廢。異時刑于寡妻,以成二南之化,實基于此。咸之卦所以利乎正,而以取女為吉也。嗚呼!感之為義大矣。推而上之,則天地絪緼,萬物化生,是天地之所以為感也。聖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,是聖人之所以為感者也。天地之生萬物,聖人之化天下,莫不皆有所感。然則非有心也,以性感性,以情感情,天地萬物之常理也。觀其所感,而其情可見矣。中庸曰:君子之道,造端乎夫婦,及其至也,察乎天地。其此之謂乎!
象曰:山上有澤,咸;君子以虛受人。
虛者,無心之至也。我以無心感,彼以無心應;彼以無心至,我以無心受。兩者皆出于不期而自然,是豈有一毫思惟之念介于其間哉?繋辭曰:無思也,無為也,寂然不動,感而遂通天下之故。此之謂也。
初六,咸其拇。
象曰:咸其拇,志在外也。
易六十四卦,惟咸與艮具人之全體。蓋咸以感為用,而不專于感;艮以止為義,而不一于止。何也?咸,動之止者也;艮,止之動者也。咸之感以心,而實出于無心,故雖動而欲其止;艮之止不獲其身,而不可以忘其身,故雖止而不可不動。咸以艮為之體,艮以咸為之用,必合二者為一,而後動靜不失其時,此其所以六爻之象相通,而皆自一身中求之也。初六在下卦之下,為咸其拇。拇,足指之大者也。足最好動,而拇附之,以是為感,其亦淺矣。夫內忘我,外忘物,虛心游世,而後為感之至。今好動而不能止,志在于外,是逐物者之為也,而尚何以能感乎?
六二,咸其腓,兇,居吉。
象曰:雖兇居吉,順不害也。
腓在拇之上,股之下,好動之物也。在下而好動,動則必兇。然其居中得正,能知其所止而安之,則亦可以獲吉。蓋感之道貴乎順,惟能順而不拂,是以無所害也。禹之告舜曰:惠廸吉,從逆兇,惟影響。箕子之論稽疑曰:用靜吉,用作兇。夫當物我交求之際,此正吉兇禍福之所繋,茍能安于至靜,以待物之自至,豈非求吉之道也哉?
九三,咸其股,執其隨,往吝。
象曰:咸其股,亦不處也;志在隨人,所執下也。
三,艮體也。艮本能止,而下牽于初與二,故為咸其股。蓋股之為物,制在于足,足行則與之俱行,足止則與之俱止,是以其性本靜,而亦不能處也。夫感之道,惟能不累于物,而後應物而無窮。今在我初無一定之守,而動輒隨人,動靜之權執于下,而我無與焉。以是而往,豈不可羞也哉!
九四,貞吉,悔亡。憧憧往來,朋從爾思。
象曰:貞吉悔亡,未感害也。憧憧往來,未光大也。
咸之取象,自下者始。初之拇,二之腓,三之股,至于四則為心。然不言心而言思,思生于心者也。心本無思,心而至于有思,則淺于動矣。心之一動,善惡岐焉。故思而無邪者,思之正者也。思而逐物者,思之妄者也。思本無悔,惟能得無邪之正,而不至乎感物之害,則亦可吉而悔亡矣。然猶未免乎有心之累也。咸之道,必內無所執,外無所繋,而後為自然之感。今也一涉于有心,故憧憧往來,則所思者雜,而內有所執也。朋從爾思,則所感者狹,而外有所累也。天下何思何慮?天下同歸而殊塗,一致而百慮。咸道之大,物我兩忘,舉天下為至一之歸,尚執為吾朋哉?惟其有心以感之,故思之所得者,獨其朋而已。朋之外有未必從者,此所以未光大也。昔者舜問乎堯曰:天王之用心何如?堯曰:吾不虐無告,不廢困窮,苦死者,嘉孺子,而哀婦人,此吾所以用心已。舜曰:美則美矣,而未大也。夫舜之所謂未大者,豈非以其容有心思之累介于其間也哉?
九五,咸其脢,無悔。
象曰:咸其脢,志末也。
脢,背肉也。咸其脢,無思之至也。無思之至,宜可以為善矣。而僅止于無悔,象且以為志末者,何也?蓋心不可以有思,亦不可以無思。有思則邪也,而無思則土木也。感之道,貴乎定而能應。今雖以無思為心,而泊然如死灰之不復然,徒知不動之為安,而不知感而遂通之為妙,不過求其無悔而已。志其末而不志其本,是烏知感道之正哉?
上六,咸其輔頰舌。
象曰:咸其輔頰舌,滕口說也。
聲色之于化民,末也。上天之載,無聲無臭。夫治而至于無聲無臭之可求,是至誠格物之妙也。堯言布天下,至今見誦,堯豈誠有言之可傳也哉?盤庚遷都而告其臣民,三篇之書,委曲詳盡,而有愧于心腹腎腸之敷。夫以有心感人,猶未光大,而況于滕口說者乎?此為治不在多言,申公所以譏漢武歟?